浮光掠影万重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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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冲撑着伞穿过雨幕,一直向那挂着秋千的亭子走去。

一晃二十年过去,当年那个四岁的孩童已长成了青年模样,白衣清秀,玉带当风,有格外温润而飘逸的风流态度。

大约是魂魄与身体相性不合,又或是这具身体注定寿命短暂,这些年来他的身体非但没有起色,反倒渐渐有衰败之相。任云则仍如当年那般年轻而冷峻,唯有在注视他时略微柔和。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偶然也会下山,但更多时候却是静静待在山上陪伴任云。任云每日早起练剑时,他便在一旁奏乐为她助兴;有时檀冲又遭疾病缠身,任云就放下练剑的事情,先来照顾他,并且从无责怪之意。

檀冲是个聪慧的人,很早就意识到任云并不希望他下山,他将这件事归因于任云担忧外界的麻烦与他的身体,并安慰自己这是一种幸福。另外,他又为这具躯体倒下时任云所展露的忧心与关切而感到病态的满足,仿佛这就能证明檀冲轻易就能扰乱任云的心情与原则。

他原本只是想要跟着她,跟着这个令他感到熟悉的人,以此来怀念永不重来的旧日光景。但旋即他又惊喜地发现她的本质并没有磨灭,无论这片云变成何种心情,那种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温柔与坚毅似乎永远不会改变,那恰恰是吸引着他向她索取感情的理由。

更为难得的是,她并不在意他的渡魂,这无疑意味着他并没有信错人。

檀冲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背叛与憎恨,他本就贪恋温情,而漫长的时光却将这种贪恋打磨成极致的执念,他也并不避讳承认这贪恋。

但现在这具身体很快就要衰竭了,如果檀冲还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再去寻找新的躯体施展渡魂之术。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先与任云坦白。

初夏多雨,近来将整座山都浸在一片阴冷潮湿的天色之中。

任云最近似乎很烦躁,常常清晨冒雨练剑,连挥剑的动作似乎都带着深沉的痛苦。檀冲并不明白这痛苦究竟从何而来,只是猜测那大概来源于她从未提起的黑暗过去,而那却要等到任云自己开口,檀冲才能知晓。

他走到亭前时,任云已停了练剑的动作,正坐在亭边休息。

“师父。”檀冲唤了一声,将伞搁在亭前的匾额下边。

任云转头望他,神色缓和了许多,不再像刚刚那样阴沉得可怕。

“小冲。”她唤他。

其实檀冲如今看起来已比她还年长些了,可在任云眼里,檀冲仍然还是那个孩子。

檀冲慢慢走过去,与她并列而坐。

似乎有什么在这雨声中渐渐酝酿,两人似乎都已对接下去的对话有所预感。于檀冲而言,那心情无疑是面临真相前的忐忑与期待。

“小冲。”任云忽然道,“你恨我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带你看过外面的世界。”

“不会。”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将头缓慢地转向任云,深情地注视着她。

“师父是世上对小冲最好的人,小冲永远不会恨师父的。”

任云面对着他的目光,无声地笑了一下,让他伏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力,令他心中安宁,也令他情不自禁钦羡。

……不只是钦羡。

他对她向往又眷恋,敬慕又信赖,然而这张永远温润如玉的面具下,似乎还隐藏着数不清的扭曲与渴望。

檀冲轻声道:“师父,小冲从没想到这一生还能遇到您……这一切就好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我一直有点怕,怕您只是无聊了,就只是在我这歇一歇……可那对小冲来说,也已经是最高的幸福了。师父,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师父会的。”

她微微地笑,眉目中有佛像一样至真的怜悯,也有囚在地狱中长久磋磨的阴沉,似诅咒,在血海中轮回。

“……那,小冲有些事情想要和您坦白。”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期待。

任云一顿,眼中似乎已有泪光浮现。

“什么事情?”她轻轻地问。

“很久以前,小冲说过一个仙人的故事,就是那个半个魂魄的仙人,师父还记得吗?”

“记得。”

“小冲就是那个仙人……太子长琴的半个魂魄……”檀冲一顿,发觉任云并无太大反应,又放心道,“可是这具身体很快就要衰竭了,小冲必须去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延续生命。”

他凝望着地面上那些溅着雨点的水洼,目光中跃动着一片深情。这张清俊的面容苍白如雪,明亮而皎洁,泛着令人心碎的优美与希冀。

“小冲刚刚渡魂的时候,是师父救了小冲。这一回,师父可不可以来保护小……”

一滴泪水打在檀冲的脸上,令他茫然地停顿。

檀冲猛地坐起,急切而又仓皇地想要替她擦泪,就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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