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云流水闲此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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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要山】

数十年后,仍是青年模样的穆之玄背着药匣途径青要山,为救治山脚受浊水所苦的村人而逗留数日。

昨夜疏雨已停,穆之玄别了山脚村人,步步登山巅,直至记忆中那片暗云徘徊之地。

青要山深处的千秋亭,因术法隐藏而仍鲜活如昔。

青苍万里,流水依稀,这漫山瑶花、这晴云日暮、这一亭烛光,都没有丝毫改变。白衣青年款步走至秋千前兀自坐下,静静眺望远山烟云,追忆旧时往事:

当初涚云为改既定宿命,先是与尹千觞结伴,带年幼的穆之玄周游七十二福地,最终决意,将他托付于天墉城两位真人。

穆之玄寄于百里屠苏门下修习道法数年,却仍是不爱剑术爱抚琴,最后反倒常随凝丹长老修习岐黄之术。他渐渐出落得温和沉静,却有自己一番决断,因而成年之后未再留于天墉城中,只背着药囊只身游历山川江河。

离开天墉城前,穆之玄其实已经明白了那位坚毅冷漠的执剑长老何以长久逗留于这昆仑山间,而那位逍遥人间的半女娲族又何以一改萧疏,苦苦追寻那顾影徘徊的脚步。

幼时的穆之玄不明白这一点,但少年的穆之玄却已隐隐察觉了这种心情,青年的穆之玄则完全理解了他们那种隐秘的感情。连他亦看得透他们的纠葛,他们自己却看不清。

或许是个性使然,又或他自己有些隐秘的愿望,他并未戳破这隔着影绰摇光的薄窗纱,却是装作不知,兀自轻笑一声,即背药囊离去。

穆之玄心知,横亘在这无限可能之前的天堑,便是他自己。

他在她膝下伏了许多年,早已习惯如此温和沉静地陪伴在她左右,并不奢求什么,也不渴望什么,这已是穆之玄内心最深处的安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虽犹未老,然而他深知此情无可倾诉,亦释然,任那引而不发的痴情沉淀为内心深处照彻寒夜的光明与清醒。穆之玄生来多情,不求九霄放歌的慷慨激昂,不求弹指间叱咤风云的豪雄霸气,唯愿琴声长、水声漫、雨声清,因而成年之后,他悄然远引,周游大川山海,以足迹丈量这辽阔天地,于旅途中见证无数悲欢离合,亦得两三知己。

残生如此,无疑已得最大程度的幸福,穆之玄深深知足。

五湖泛舟,听雨抚琴,青山如黛,桃花似水。他在千江飞花中迎风而渡,刹那万载光阴流淌而过,带来昨夕沉浮;他于万重峰峦间提襟跋涉,须臾数点飞雨轻飘而下,送来明朝光辉。

于那些亘古寂寞的梦境中,穆之玄渐渐忆起过往,遍历那位仙人淡泊间所感受的悸动,亦遍历那片半魂偏执中所造下的罪孽。

昔年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放下的事与人,重获新生后,终于盼到云淡风轻。

桌上残烛如镇纸,轻压一片小笺。穆之玄移开烛台,望见小笺上苍劲墨香几字:“其心不悔,共君听雨。”

这自然是那位欧阳少恭赴往祖洲之前所留。

飞蛾寻光而来,落于小笺之尖,转瞬亦飞走。穆之玄松手,任这小笺飘逸零落,还未触地便已化作灰烬。

他忽而想到,欧阳少恭因飞蛾乱心而将其挫骨扬灰,任云却从未将飞蛾视为异类,这也许同样象征了二人的感情观念。但最终任云在表面上采取了欧阳的态度,而欧阳最终也因为涚云而回首。

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定死的天命,只是他的执念太深重,才会一叶障目,迷失于方寸深渊之中。他越是想要超越宿命,就越是深陷泥沼,最终使自己窒息。

一直以来,他的内心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他所坚持的希望也早已崩坏瓦解,随风而逝。他以为世界已经将他抹除,所以他如此痛苦。

但穆之玄并非欧阳少恭,也已不在乎所谓宿命。

他再度站起,抬目望再度轻飘的细雨,一瞬之间,忽而神台轻灵,似在金光中照破千百劫——

【天墉城】

一曲温润琴音响彻昆仑山巅,悠远辽阔,苍凉明朗,如悯怀苍生,亦有遗世孤独,似立万山之巅,眺望沧海,不觉心潮澎湃之情踊跃心间。

忽然间,有竹笛清啸出云,以高亢嘹亮之声应此琴音。一高一低,沉越清浑,共奏出一段太古遗音。

百里屠苏负手御剑而来,于苍茫积雪中缓步前行。北风萧萧,吹动其衣袂翻飞,更显出尘仙风。

“恭喜。”他吹落唇边竹叶,如是道。

这声恭喜,自然是发自真心祝贺穆之玄勘破心结,得以修至真仙境界——昔年太子长琴铸下弥天大祸,所受惩罚便是永去仙籍,未想如今穆之玄却以澄合心境超越了既定的宿命。

他做到了,毕竟做到了。

穆之玄兀自抚琴,闻言微笑道:“你就不好奇我如何竟会弹奏这支曲子?就不怕我想起过去?”

百里屠苏沉着道:“你既已修得仙身,如今以己力更改命格,想必心性亦不同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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