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万重歌（1 / 2）

故事好像常常是没有尾声的。

巫山神女很早就见过那个人，也很早就听说过她的故事。

那时代风起云涌，然而来得太早，巫山神女只能从父亲的叙述中，短暂接触到那样惊心动魄的浩劫——

数千年前，一条黑龙于人界南方戏水引来民怨，更打伤伏羲派遣惩戒它的仙将，逃入不周山中。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太子长琴临危受命，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而黑龙亦请来应龙钟鼓助战。

太子长琴本该奏乐，以乐魂引钟鼓安神睡去，却不知为何半途停弦，致使钟鼓醒来，和水火二神争斗不休。三方强大之力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几近覆灭之灾。

浩劫初起，二神一仙缉黑龙归至天庭，却无一个躲得过惩罚：名为“悭臾”的黑龙被女神赤水女子献收为坐骑再无自由，共工祝融往渤海之东的深渊归墟思过千年，而那位太子长琴，则被贬为凡人，永去仙籍，落凡后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惩罚既降，却无法挽救天地倾颓。众生奋力求存，合力再补天裂、支四极，那时神农尚还行走大地，无意间遇见一团焦冥之形，竟有缓解众生浊气侵蚀之苦，便问她从何而来。

“我名涚云。”焦冥之形微笑道，“我从东海来，试扶八紘去，今在此间行。”

神农欣赏这名为涚云的焦冥之形，将她带在身畔同行。然而灾劫初平以后，涚云却拒绝了如司幽那般被渡为仙身，选择了独行离去。

司幽来到洪崖境前，也曾在杀戮中得到过涚云的援手，即便后来相隔天堑，二人也仍有一份友情。巫山神女出世之后，神农则命司幽跟随在巫山神女身畔，保护她来去逍遥。

巫山神女喜爱巫山，司幽便随她长留此处。因此涚云有时经过巫山，也亦会留步与追随神女的司幽聊一聊近日见闻，顺便将近来所得的花草种子赠予这位不爱俗尘爱种草的上仙。

巫山神女起初以为她是司幽的恋人，然而司幽却说，她的恋人另有其人。

“是谁？”

——仙人太子长琴。不止如此，那位赤水女子的战龙，曾经亦是她的友人。

“朋友遭遇不幸，她一定很伤心吧？”

——她当然痛苦，但却还是要往前走，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事情？”

——即解天柱倾覆之灾，生灵凄楚之苦。

“可……她为什么不愿意答应父亲，到流月城去帮助烈山部人呢？”

司幽轻声道：“大抵是，这世间风起云涌，从不缺透彻到底的真英雄。”

他又道：“而她要将余下所有的生命，都留给自己的愿望。”

巫山神女并不理解。

她不理解，为何这具不详焦冥的实体明明拒绝了被授为神使、获得悠长寿命的荣光，又拒绝了尽己所能更改流月城烈山部人体质的使命，父亲与司幽却仍然还是会发自真心地欣赏她——即便是巫山神女早已得知她曾独自以双足丈量天地界限、力挽狂澜于浩劫之间。

随后，在那巫山凄清萧楚的烟雨中，巫山神女放下巴乌，又一次听见从树下吹来声音的风。

司幽道：“上一回的花种，都已在黑夜中绽放了。神女很是喜欢那朵白色的花，只是它开得太短暂。”

涚云道：“刹那的美丽，一瞬间即为永恒，这就是昙花。”

司幽道：“你可找到了他的转世？”

“仍然没有。”涚云道，“我隐隐预感自己寿数将近，或许不会再来。”

司幽道：“……即便如此，也仍然要找下去吗？”

涚云道：“直至我消散于天地之间，否则在此之前，我也会一直找下去。”

司幽轻声道：“吾友，好运。”

两人分别数十年，此时重逢，却也唯有这么几句话。两人彼此颔首，旋即皆毫不留恋地转身迈步，朝着相反的方向分别。

巫山神女却忽然对这个人起了兴趣。她是想做便做的个性，当即便唤来仙灵坐骑，快马加鞭追上了涚云的脚步。

“等等！”她叫住涚云，从仙兽背上轻灵跃下，“你……我曾在父亲和司幽口中听过你的事情！”

涚云转过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似其他仙灵那样对她毕恭毕敬。

那双透净的天青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巫山神女，毫无意外是在等待下文。

“我……有件事情很想知道。”巫山神女走近她身前，“我听阎罗大神说过，人进了轮回井，就会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找吗？”

涚云平淡道：“是乱世英雄，或凡间俗梦，是他的事情。我想找到他，就去找他，是我的事情。”

她不说话的时候，神色很像是司幽，有着疏离的冷峻。然而一开口，这种感觉就立刻变了。

巫山神女甚至开始有点儿喜欢她说话时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了。